到牛街寻遇徐霞客
到牛街,我最想寻找的是徐霞客的足迹,想在时空交集的某个踪迹处去寻遇他。
从巍山古城出发,翻过阴山,经过猪食河,穿过老鼠街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绕过山梁子,我一路找寻着徐霞客的踪迹。正值春分时日,山坡地中的小麦和蚕豆正绿,路旁丛丛点点的白与粉将这青山点缀得娇俏可爱,清秀间添加了许多灵气。观赏着春和景明的路旁风景,与友人谈笑间不觉就到了格登村,陈家国是格登13家酿酒户之一,他向我们介绍着格登酒的制作过程,挑种洗粮后让包谷籽充分吸水,经过煮酒饭、排涩味、撒酒曲、糖化等一系列复杂程序,飘香久远的格登酒才能滴滴沥出,在时间的熏染中经过发酵变得愈发香醇。老陈说,在巍山有很多地方酿酒,而格登酒“好吃”,根源是村旁山坡地腹涌出的清泉,甘洌的山泉水是格登酒古法造艺中必不可少的关键所在,汩汩淌出的山间甘泉让老陈一家和格登村的酿酒人在这远离世嚣的山乡小村得以世代为生,让许多人闻酒而至,把酒言欢。遥想那时,徐霞客从凤庆出发来到牛街,在村中客店住宿,中秋月夜,月亮甚明,他独宿旅店,无饮酒的旅伴而怅然睡下。惜之!若是徐霞客再行几里来到格登,他定能与格登村人在这醇美飘香的格登酒里畅谈至通明,留下赞美的千古诗句。
车子行至牛街街场,街场中央的大铜牛塑像角力强劲,姿态雄健,这天恰逢牛街街天,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让人断不会认为这是距离县城70多公里远的山区集市。餐馆店铺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我不禁猜想若是徐霞客穿越时空再走回到这里,他定会讶异这巨大变化,黄澄澄的油粉皮、甜滋滋的粟米糖、白糯糯的嫩豆腐让人垂涎三尺,各式糖果糕点、山间珍品、时鲜蔬果让人喜爱不已,假如那时的牛街街场像今日之繁盛,徐霞客大概会在牛街多留连几日吧。
在《徐霞客游记》中,徐霞客对巍山的行程作了详尽记述,他在凤庆便找好了托运行李书籍的马帮,与寓居该地的巍山籍僧人妙乐约定结伴同行,在凤庆城外的山岗上,他观察着澜沧江和周围山脉,思索着澜沧江、黑惠江在凤庆、昌宁、景东以及巍山境内的流向,跟着马帮边走边游览山川风物,乘坐渡船由南向北渡过澜沧江,来到鲁史后继续北行,经过黑惠江边的犀牛渡口,来到漾濞江下游,徐霞客一行顺江而行,渡过黑惠江,被远处路边山崖上的一座三重飞阁寺庙深深吸引,于是登山入寺游览。此时,我或许正踏着徐霞客曾经走过的石板,看着他曾经拉扶过的树枝藤蔓,拾级而上,与他在不同时间的同一片茂密树丛中望见山壁之上的茶房寺,春光娇媚,绿意怡人,箐深林幽,山石峻美,而徐霞客于中秋之时来到此地见到的景象概与我大不相同:秋染茶房寺,山叶黄红醉人,林间鸟雀欢语,野果硕硕欣然,“峰尖透出中层之上,上层又叠中层而起,其后皆就崖为壁,而缀以铁索,横系崖孔,其前飞薨叠牖,延吐烟云,实为胜地。”寺中僧人热情留客,为徐霞客煮茶留塌,但徐担心耽误行程,谢绝了寺僧的好意,稍作休息后便继续赶路。我的这趟牛街之行是来寻遇徐霞客的,自然便对他曾停驻过的这寺情有独钟,前人的足迹即至于此,吹着曾经拂过徐霞客脸颊的山风,我从不同角度欣赏着这座凌驾于峭岩之壁的悬空山寺。茶房寺又名灵岩寺,茶马古道的小道正位于寺下,马蹄窝印至今可见。寺建于笔架山麓一座高耸入云的蜢䗱岩上,共有三层,三面出阁架斗,紧倚山壁峭崖悬空而建,依陡壁凿刻的石阶窄陡难攀,仅容一人通过,临岩一面依贴山崖,屋架用大铁环紧扣在峭壁的岩孔中,凌空霄汉,甚是奇险。我扶着椽架一边的翘檐,斜足而上,踩着窄陡的山石台阶小心地登爬至第三层阁楼,侧身穿过倚山凿刻的过道,轻抚着灰白的山岩,想去触抚徐霞客曾经触摸过的寸尺之处。吹拂过徐霞客吹拂过的山风,走过徐霞客来时的路,越过斗拱,放眼远望,目及之处的山岗在春日添了几分新绿,“这叠叠崇山之外,也许就是前几日所见澜沧江和黑惠江的来处了吧”,当时的徐霞客大概是有了这几分猜想,于是便开启了一场计划之外的巍山之行,他继续东行,经鼠街、猪食河后越过高峻的西山,在山顶看到了山脚下的阳瓜江,记下“阳江中贯,曲折下坠,而与定边借界”,进入巍山坝子后,顺着阳江北岸东行,由西城门进入蒙化城,当晚住宿在冷泉庵,次日单骑匹马出城到山龙 山于图山游览天摩牙寺,后回城续住在冷泉庵,之后离开巍山,经弥渡、祥云后到达鸡足山,留在山中修纂《鸡足山志》,因多年跋涉劳累,徐霞客病情加剧致“双足俱废”,木知府派人先后用滑竿和船只将他送回江阴老家养病,一年后病重辞世,后来徐霞客的外甥将徐的游记手稿整理编辑成书,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很难想象,徐霞客来牛街的出游竟是他的“临终”游记,在人生暮年时分的那个仲秋,徐霞客未曾尝过今天黑惠江边沃柑基地那酸甜可口的沃柑,未曾看到红花胜艳的江边木棉,未曾看到彝、苗、傈僳族同胞同打歌共唱调的民族融合欢乐场景,在牛街沿江地区炎热的气候里,他只能嚼几口干粮勉强果腹,掬一捧清泉暂解干渴,但他眼中所见的那份山川大图却早已明了于胸壑之中,经久不息,世代永存。
万分感激那位明代户部尚书的凤庆籍人龚彝,他自幼喜好静读,早年时在蜢䗱岩上修建了一座小楼研文习字,后追随永历皇帝由榔入滇,吴三桂领清军进兵占云南,永历帝在明将的护送下逃亡缅甸避难,龚彝得知后追至腾冲却未能及,只好返回蜢䗱岩隐居,他早年时建的读书小楼已由当地僧侣扩建为寺庙。正是有了这半山悬空修建的这座小阁,才能让徐霞客在跋涉万里后在此得以短暂休憩,当时的阁楼虽远不及现在这般完好,但对于在外漂流多年、阅尽滇西川流胜景又疫病缠身的徐霞客来说,这个悄藏于祖国西南蛮夷之地的小小阁楼能入其心、载入行记实属难能可贵,让这座小小茶房寺得以知之世人。如今,当地彝族群众把每年农历正月初九这天定为“茶房寺朝山会”,附近百姓欢聚一堂,围拢打歌唱调,好不热闹,“会打歌呢么来打歌,不会打呢么来瞧着,弦子要弹千家乐,调子要唱万年歌……”今天,徐霞客断然不会想到在西南深山处曾经停留歇脚过的这座小寺经历千百年的风雨洗礼后,依旧安然悬在蜢䗱岩上,景色更甚,歌乐欣怡,人情和美。
由于行程时间紧凑,我很遗憾此次的牛街之行未能到犀牛渡码头,未能在江风徐徐中望见徐霞客那随风翩翩吹起的衣襟,未能遇见他踩着竹筏望江对岸。对于行程留有的遗憾也是美好的,我期待着再次到牛街,在犀牛码头向徐霞客挥一挥手,等着他从江对岸乘船而来,我定会带他重走这条路,去看看巍山的千年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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